科技日報記者 王迎霞
在網(wǎng)絡上檢索有關張蔚榛院士的報道,零星可數(shù),最多的,竟是關于他逝世的消息。
2012年7月14日19時45分,我國著名水利學家、教育家,國際知名的地下水及農(nóng)田排水專家,中國工程院院士,武漢大學水利水電學院教授、博士生導師張蔚榛,因病醫(yī)治無效辭世,享年89歲。
“你如果問我熟悉的學術上的問題,我可以詳細地和你討論。但如果要說我自己,我還真覺得沒什么好說的?!痹谝淮谓邮懿稍L時,張蔚榛這樣說。
就連他的遺愿,也是“喪事從簡,不設靈堂,不擺花圈”。
江城懷中一泓水,潤澤華夏千萬人。張蔚榛,悄悄地走了,正如他悄悄地來……
“圖書館專業(yè)”畢業(yè)
張蔚榛一心撲在科研工作上,這種品性,年輕時候就有了。
1951年8月,他和同事許志方同時被選派到蘇聯(lián)留學攻讀科學技術副博士(本科畢業(yè)后攻讀,蘇聯(lián)的副博士相當于英美的博士),一個學排水,一個學灌溉。他倆由同一位導師帶著,關系自然熟絡起來。
蘇聯(lián)對研究生要求極高,基礎課程學完了,才能做畢業(yè)論文,而且必須有自己的觀點、自己的研究成果。
“張蔚榛有專門的學習計劃,每年暑假都要出去,考察、實驗、做研究。就這樣,他在蘇聯(lián)一共待了4年?!痹S志方回憶道。
做論文期間要看大量參考書,泡圖書館是張蔚榛的常態(tài)。他一般早晨到圖書館,中午就在里面的小吃部吃點面包、香腸,喝點咖啡、牛奶。休息一下,然后繼續(xù)讀書,直至圖書館閉館。
張蔚榛每天都這樣,“以至于留蘇回來別人問他是什么專業(yè)畢業(yè)的,他就說圖書館專業(yè)。”許志方笑著說。
也只有許志方,才能體會這一玩笑背后的真實表達。那確實是一段艱苦的學習之旅。
回國后,張蔚榛被分配到武漢水利學院(后改名武漢水利電力學院,現(xiàn)武漢大學工學部)農(nóng)田水利系工作,并將讀書時養(yǎng)成的格物致知精神,帶到了以后的工作之中。
同事程勵的腦海中,至今仍然定格著一幅畫面。
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好多個暑假,整座校園異常安靜。她每次到第八教學樓一樓對面的治河系辦公室加班,總能碰到張蔚榛。
武漢的夏天,悶熱難當。彼時,既沒有電扇,也沒有其他可制冷或降溫的設備,第八教學樓一樓相對陰涼,張蔚榛就到這里的某間教室,坐在弧手椅上,或?qū)憱|西,或看書。
當時,張蔚榛已有“農(nóng)水四大巨頭”之稱,作為學術權威還如此勤奮,讓程勵敬佩不已。
正是這樣一個張蔚榛,為我國農(nóng)田水利和地下水資源領域作出了杰出貢獻。
“我還會走這條路”
“如果再讓我重新選擇,我還會走這條路。”與地下水打了一輩子交道的張蔚榛,不止一次表示過對農(nóng)田水利行業(yè)的熱愛。
1997年,學校接到張蔚榛當選中國工程院院士通知的時候,這位74歲高齡的科學家正奔波在新疆、甘肅等地的農(nóng)村和牧區(qū),與國外專家組檢查評估水利工程項目。
的確,科學研究沒有平坦的大道,只有不忘初心一路攀登的人,才能到達光輝頂點。
20世紀70年代,我國北方連續(xù)干旱,地表水缺乏。當時人們對地下水資源的特性缺乏正確認識,認為深層地下水水質(zhì)好,含水層出水量大,某些地方甚至鼓勵開采。
然而,由于深層水大量開采,造成承壓水位大幅度下降,形成了大面積的承壓水位降落漏斗。
“深層水基本上是死水一潭,補給也非常有限,地下水開采應以淺層水為主!”張蔚榛的這一觀點得到了國家有關部門重視,對后來華北及類似地區(qū)的地下水資源合理開發(fā)利用,發(fā)揮了重要作用。
張蔚榛投入很大精力的又一項重要研究工作,是黃淮海平原的鹽堿地改良。
他多次去山東、河南、河北等地,了解黃淮海平原重點試驗區(qū)水鹽動態(tài)的試驗情況。一位村民動情地說:“他是第一位到我們這兒來的大學教授。”
1976年唐山大地震發(fā)生時,張蔚榛正在衡水帶學生進行抽水試驗。他的很多親屬都在唐山,但為了不影響研究工作,直到試驗結束他才趕回家中。當回去得知哥哥已經(jīng)遇難時,他心里內(nèi)疚不已。
昔日寸草不生的鹽堿地試驗區(qū),經(jīng)過張蔚榛的艱苦努力,終于稻粱飄香。
把成就歸功于集體
學生兼同事雷聲隆這樣評價張蔚榛的成就,“他在我們教研室以及我國農(nóng)田水利學界,腳踏水文地質(zhì)和農(nóng)田水利兩個學科”。
再后來,張蔚榛又研究土壤水。自20世紀80年代后半期開始,他常被世界銀行聘請為專家,多次參加了世界銀行的貸款項目評價,主要針對西北、華北地區(qū)的干旱半干旱地區(qū)的土壤水展開工作。
雖然多次獲得重大獎項,但張蔚榛常說,搞農(nóng)田水利這一行,光有理論不行,而且這些也不是一個人能完成的,是集體勞動的成果。
“現(xiàn)在有一種很不好的風氣,評獎也好,評先也好,獲獎的多是項目負責人。但是我認為,長期在野外搞實踐的中青年學者,更應該得到獎勵?!睆埼甸恢毖?。
他淡泊名利的修為,可見一斑。
從事農(nóng)田水利研究60多年,張蔚榛發(fā)表了118篇學術論文,獲獎無數(shù)。而為許多人所不知的是,他所獲得的獎項,多為同事或單位幫助他申請的。
甚至,他曾多次婉拒申報院士,每次的申報表格都是學院領導委派他的學生幫忙填寫。當選院士,同樣是別人替他準備的材料。
“總體來講,張蔚榛老師比較低調(diào)。”跟他共事幾十年的李恩羊老師這樣說。
張蔚榛在第一次手術出院后,農(nóng)田水利教研室組織離退休職工去黃陂看杜鵑花,他也去了。張蔚榛喜歡李恩羊給他照相,并要求多拍幾張。李恩羊后來才知道,那時他的癌細胞已經(jīng)轉(zhuǎn)移。
他去世后,李恩羊悲傷不已,專門用軟件給他制作了遺像,畫了黑框,鄭重寫上“院士大師”的字樣。
在看完杜鵑花返程的路上,張蔚榛再三叮囑李恩羊說:“你弄完給我發(fā)過來??!”以前拍的照片,李恩羊都整理好發(fā)給他了,只有這一次,這些照片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。
張蔚榛,必將和照片里那漫山的杜鵑花一起,在最美的花期中永生。